范博

       我的妗妈昨天走了。

       昨晚回到家里，一进门听到了这样的消息，我有点发懵，眼泪并未涌出，但一时间明知道是真的但似乎又不信，心里空空的感觉，怅然若失。

       妗妈是舅妈的意思，在陕西农村，不用舅妈这个称呼，从小我就喊她妗妈或者妗子。

       妗妈是早上八点多走的，在舅家的地里。她自从偏瘫后，不愿在村里家里住，怕村里人笑话，二姐陪她住在地里。走照看她的二姐回家取了趟药，我舅七点半来到地里，她听到脚步声就拄着拐杖掀开帘子迎出来，不会走路也不愿练习的她看到我舅还在地上走了几圈，看到地上围着她脚转的小狗还笑了出来。我舅高兴地说就这样练，等你好了，咱们就回家去住。

       随后我舅去给果树嫁接，二姐回家取了趟药，再回来的时候，她的头已经歪在轮椅上，没了呼吸。听说早上刚吃了两个馍，还吃了一些菜，留下半碗没喝完的稀饭。

       以上这些都是听家里人讲述的。他们怕我上班忙，没有告诉我，晚上回家我才知道这个消息。

       今天回去，看到灵堂，看到遗像，看到摆在冰棺里的她，我伸手隔着遮盖摸着她冰凉的腿脚，我知道，妗妈走了，再也不会回来。

       妗妈姓徐，名字以至于今天外甥女问我姥姥叫什么名字我都想了一下才答得出。妗妈是河北人，不知道当初怎么嫁到陕西来。回去的路上，我在车里想了一路。我想，她是一个被忽略的人。

我回忆起小时候的我在舅舅家农村长大，每次回来都扑到厨房找她，她总是憨笑着问我想吃什么。回忆里，满满都是妗妈拉着风箱烙油旋子，端出那碗里面飘着韭菜叶和有大块的豆味十足的豆腐的麻食的身影。

我回忆起每当小时候和牛哥偷偷去河边抓鱼，都是妗妈和我奶怕发生危险追出门阻拦，责骂，和我们义无反顾出门的情景。

我回忆起每当家里的剩菜最后没人吃，妗妈都是给菜汤里倒点开水，泡上馍，全部呼呼呼地吃掉，一边吃一边说，嗯，我看这可惜。后来的血脂血压心脏脑血管的问题全部出自于此。

       再往后呢？再往后我长大了。回去的越来越少，记忆里的妗妈似乎从未老去，永远是那个笑呵呵的样子，直到她多次脑梗，终于偏瘫。

       去到医院里看她，她已经昏迷不醒，后来终于醒来，半个身子不会动，也失去了语言能力。我能做的就是握住她手，而她，看到我们来看她，总是泪水汪汪。后来，我就有些躲她，怕看到她流泪的样子，在她宣告偏瘫出院不住家住在地里后，我每次回去也从来不去地里。不去见她。也许是怕看到她流泪难过，也许是我懒吧。

       她是一个被忽略的人，是典型的陕西农村妇女的缩影。老实，嘴笨，勤劳。记忆里她除了最后生病后，似乎总没有停下的时候。我舅被她服侍了一辈子，到现在连个面条都不会下。她就这么任劳任怨着。好像永远都在妥协，永远都在忍耐，并且不以为苦，乐在其中。

       妗妈应该也不是没有脾气，比如她和我奶，（就是姥姥）关系并不融洽，两个人吵吵闹闹一辈子，一直到我长大后才得知原来她们并不融洽，但我心里从来没怪过妗妈，也许真是她对我太好，我从未相信过她有错，即便是我奶和我唠叨家长里短的时候。可如今，妗妈走了。真的离开我了。

      她是被忽略的人，我想她一辈子都没有出去旅游过，也许去的最远除了偶尔回老家石家庄以外，我想也许就是去离村里几公里以外的辛家庙吧。要么也许还去过康复路吧，在她年轻的时候，我猜想。她从未用过手机，电话我想都没打过几次。我猜想她这辈子吃过最完整的饭最好的饭就是今天灵堂上的献饭。

      她至少是一个被我忽略的人，今天回去的路上，我看着北二环的窗外才想起，由于我奶的存在，年龄和辈分的关系，我回去总是陪我奶聊天，有时给我奶一些钱，偶尔出去近处玩我妈还会说，把我奶带上，可妗妈呢，这个人好像从未收到我给过的一分钱，我从未给她买过半尺布，我的车，她也没做过一次。我才惊觉，她一直在被我忽略，也许在我心里，她永远都不老，她会一直在那，哪怕是她瘫痪后，我也从未觉得她已经老了，会随时走掉。她是那个我看到心里就踏实的人。

      可妗妈走了，直到今天在火葬场瞻仰遗容我才发现，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，脸上的皱纹似乎像我记忆中的姨奶那么多。她的面孔依然慈祥，我不知道她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，嘴里说不出一句话，她心里有没有很多不甘。我只能用她走了其实是一种解脱，也没有受什么罪一下就过去了来安慰自己。我没有嚎啕大哭，只是在看到我舅一个人躲在帐子后面，摸着冰棺的盖子，嘴里在对她说着什么的时候，悄悄掉下了眼泪。这也是我今天唯一一次为她流泪。

      妗妈走了，我觉的她的遗体放在那里，我看着心里都踏实，可今天换回一个骨灰盒，我心里真的变空，好像那种她忽然会推开冰棺坐起来的想法破灭了一样。现在的她，静静躺在那个小盒，等待明天下葬。

     我有点开始埋怨我牛哥，埋怨我二姐。我觉的他们对母亲，不够好，现在人走了，我心里也有悔恨，我对她，这辈子也有遗憾。我不曾带她吃过一顿饭，出过一次游，甚至没跟妗妈说过一声我想你，我爱你。

      现在的妗妈已经在盒里等待明天下葬，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，我再也不会看到那个人，坐在椅子上看我，站在厨房里做饭，不会看到她坐在轮椅上看我笑，望我流泪。我想，妗妈这样的人，该去天堂吧。

     没有人知道其实我对她的感情，其实是超出我心里所想的。这是我的妗妈，这是那个被我忽略的人，我爱你，愿你在天堂里，一路好走。